欲哭无泪

．▁葬懓 · 发表于 2007-3-2 19:32:24

如果一个人死后还有未了的愿望,他的灵魂可以去找那位美丽的人形师,他会为这个人做具漂亮的人偶……让他的灵魂附在人偶上完成心愿:说出他生前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语,或者爱他生前没有爱够的人.
                                                                  ——《人形师之夜》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也许是几天前没有睡好的缘故，头脑昏涨、四肢麻木的我懒得起床，索性瘫痪般地躺在床上等电话铃声停止。但是没有，它似乎知道一定有人在听一样哭嚎不已。“来啦，来啦……”知道不可能继续睡着，我只有边披衣服下床边咕哝：“什么时候还乱打电话，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但一瞥闹钟多少有点底气不足：已经下午五点了。
  “喂，找谁啊？”心情多少有点恶劣，我连嗓子都没有清便怒气冲冲地质问。
  电话那头似乎踌躇了一下，但很快便释然的说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秦天的小姐？”声音低润动听，想来是位修养极好的大姐。
  既然是找我，多少要对人家客气一点，我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努力用温柔的语调说：“恩，我就是，请问您哪位？”
  “啊，我是通过你们学校家教中心找到你的。你不是要找家教的工作吗？我有个儿子，今年初三，想在中考前找人帮他补习……”
  “中考好象还有两个礼拜就要开始了吧？现在补习，恐怕是……”虽然她嗓子不错，但是把我的清梦给搅了的人我可是不会轻易原谅的。再说了，我有我的原则，初中的小男生千万不可以去碰，以前我不幸遇见一个，简直和教猴子读书没有什么两样。愚我一次，其错在天，不过第二次上当可万万不可啊。
　　听出我有推脱之意，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她略停了停，又轻轻地说：“秦同学，我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你务必帮这个忙。而且，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用一小时一百元的费用来回报你。”
　　“请问府上什么时候有空？”是平时家教费用的四倍啊，就算是教猴子我也愿意了。
　　“你同意了？真是太好了！这个星期六可以吗？”那位女士用非常高兴的声音说，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我们愉快的道了再见。
　　星期六早上我特地穿了件颜色淡雅的长裙，化了点淡妆出门。从今天起接下来的一周我必须每天给一个叫做许凡的男孩子补习两个小时的英语。哇塞，一天两小时，一小时一百元……一路上我在脑中兴奋地数着钞票，不禁开始口水滴答。
　　“啊，你就是新来的英语老师啊？”给我开门的是个和我一般高的小男生，稚气的脸上带着丝调侃，用颇有点居高临下的口气说。“看起来不像是头脑很好的样子嘛。”
　　什么，臭猴子也敢蔑视我？我一道杀人般的目光射过去，但因为脑袋里满是刷刷响的数票子声，我也没什么余力反驳，尽量用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神态反问：“是，我就是你的英语老师。你的母亲呢？在教课之前我想拜见一下她。”
　　“对不起啊，我妈妈不在。”
　　“那么你的父亲……”
　　“也不在啊。”男孩子笑嘻嘻地左右四顾，用夸张的语调说。“我父母出去旅行了，到我中考以后才会回来呢。怎么，老师竟然不知道吗？”
　　苍天啊，世界上怎么有那么没有责任感的父母啊？！难怪他们的儿子是猴子！
  看到我膛目结舌的样子，许凡倒友好的笑了，“老师，进里面坐啊。”也许是我一脸戒备的缘故，他又笑着补充了句：“安啦，我不会对老女人下手的。”
  “什么老女人啊？本姑娘二九芳龄一枝花啊！！”我再也无法容忍，不由大声咆哮了起来。哼哼，未来的一周内，将这个小猴子进化成人类将是我的光荣使命。不过话说回来，大概这点年纪的小男生都这样口出不逊自以为是吧，以前我初中的时候班级上也有许多这样调皮的男生，那个时候……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我喜欢你……”梦中我脸红心跳地对一个男生说，可是他没有回答我，笑笑就走掉了。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啊——”早晨醒来我仍然只有一枕头的口水和一脸的憔悴。

  “老师啊，你好像睡眠严重不足啊。”晚上上课时，许凡似乎是用一种关切的表情问。“怎么了，和男朋友玩的过火了吗？”
  这是什么年代啊！？初中生就晓得这个？我不禁破口大骂：“闭嘴！小猴子！睡得不好还不是因为我在熬夜准备替你补习的功课？”
  “哎呀，老师那么凶，小心交不到男朋友。”
  “交不到又怎么样？还乐得悠闲呢！”可恶！居然被一只臭猴子说中我的痛处T.T
  “啊，老师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去死，我还是喜欢过男孩子的！”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喜欢过……那么已经是过去式啦？”
  “拜托，小孩子不懂不要瞎问好不好？”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我禁不住满脸通红。
  见我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仍然不肯说，许凡不禁大为扫兴道：“歧视小孩子嘛，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呢。”
  啊，什么，真看不出来啊！我楞楞地看着表情有点烦恼的他。说实话，许凡在沉默的时候应该算是个长相干净而且颇有点讨好的孩子，微笑的时候常常露出一口干净白整的牙齿，也许这样的男孩子在班级颇讨女孩子欢心吧。
  “……在她面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凡用少有的无可奈何苦笑的表情说着，然后便是沉默。他把手侧平摆在桌上，眼光专注地盯着手指，睫毛不时地轻轻一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我想安慰他些什么，但是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话来。我总是喜欢和男孩子打打闹闹，可是在沉默的时候，却永远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个时候，我便是处在这样尴尬的年纪和尴尬的性情之中……十五岁的我喜欢着坐在我后面常常在上课的时候说着笑话的他。他不高、很瘦，我常常注意到他背着那不成比例的大书包在教室的门口进进出出，然后心里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和满足。十五岁时候的快乐往往非常单纯且毫无理由，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满足从何而来又将去何方，日子就在这样的懵懂中慢慢的度过。
  说来好笑，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平时活泼调皮的他见到我时却常常沉默乖巧，也许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缘故，虽然我们坐得很近却没有正经的谈过些什么。只是由于我是英语科代表，常常会催他快教作业。
  “交作业。”我伸出手颇有点威严的说。
  “哪，拿去。”他懒懒地将作业放到我手上，当然不可能无意中碰到我的手什么的，但是我很快乐，对着他笑笑，他也就微笑了。想来，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这样不错而有疏远的关系一直保持着，高中的时候我们开始写信，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特殊的语言，收到信的时候也不会激动。但是我常常把玩他寄来的信封，白色的标准信封，学校的名字扭捏的很小，但是我的名字却大大地傲慢地摆在上面，我常常想他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写这个信封和这个名字呢？想着我会笑，而且脸红，高中的时候我大概颇有点莫名其妙的乐观。我常常在信的开头写上“Dear”，这是我喜欢英文的理由，它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一个人很复杂的情感。但是轮到中文描述的时候我们都变得一本正经，我们总是互相怀念从前初中的朋友，互相破口大骂现在的老师，互相痛恨毫无乐趣可言的高中生活……高三的时候我们交换着志愿表，我很小心地研究以后终于和他填了一样的志愿，那个时候我对这样的发展状况非常满意，我常常想也许到了大学我们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走到一起。
  “喂，老师……”许凡微弱的声音将我忽地从记忆中拉回，我有点狼狈地看了看眼睛睁得好大的他。他一脸无辜地说：“老师啊，你在开小差哦，还一脸要哭的样子咧。”
  “恩，你的英文题目做得如何了？”我慌忙转移话题。
  “在这里啦……老师，你喜欢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期待地问。
  那个瞬间我觉得许凡的眼睛很大很亮，他知道的似乎比他应该懂得的多。我想隐瞒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我的手搭上许凡的肩膀，“老师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记住，喜欢一个人就要及时地告诉她，否则会和老师一样后悔的……”
  我到底没有和他念同一所大学，据说他在考上大学的庆祝会上喝酒太多，睡下去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他藏历上初中的同学去的不多，一来大家已经久不联系，二来怎么说酒精中毒也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但是他人缘到底不差，好几个长久未见的同学在那哭到眼圈发肿。我当时却有些呆然，也许是无法接受三年没见，一见就是这样的事实吧。我站得离遗体很远，所以压根就没有看清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葬礼一半的时候我便偷偷的溜走了，我想也许回到家中信箱里面仍然回有他那内容平淡无味的信。因这个念头的支撑使我在那一天没有流一滴眼泪。当然他的信是不可能再来的，等我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也早以过了应该流泪的时候了。再说我早就无法清晰地记住他的长相，虽然我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过只是那样喜欢他而已。
  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向周围的人诉说。如果我告诉不认识他的人，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三年，通信，考大学的策划，然后他死了……这样太无聊，我不高兴做。如果我告诉认识他的人，我爱过他，是的，三年，也许他们会说算了，反正他的嘴中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这样太残忍，我做不到。总之这样的感情就不死不活地悬在半空生命忽然的消失就好像残叶被风吹走——虽然树叶很快不见但是目光却无法那么快的收回了。不过压抑久了总要释放，就比如这天晚上我对着这个比我小了许多的孩子滔滔不绝，借助于他家冰箱里的啤酒我唾沫横飞口若悬河，而蓄凡也破天荒地没有嘲笑我。
  “知道吗，我，正二八经只对他说过三个字……三个……不是‘我爱你’，而是‘交作业’……我只对他说过这样的三个字……”未尝不后悔，虽然知道无谓，但是我真的在后悔，为什么我只对他说这样的三个字呢？如果可以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好象勤勤恳恳地跑到终点，刚想欢呼，却发现周围早就空无一人。
  最后大概是许凡硬把我塞进出租车里面的，他将钱塞在信封中，把我塞到车中……动作娴熟利落，我想说十年以后他也许会是个好男人，但是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一路上我有点虚弱得想哭泣的感觉，但是眼睛却仍然干涩。回到宿舍便闷闷地睡去。
  “不好！”等我彻底清醒过来以是第二天中午，我猛然想起还没有备课，但是三分钟四十八秒以后我才醒悟：昨天是我给他补课的最后一天，现在他应该已经开始中考了。
  虽然不怎么乐意再见到他，但是傍晚的时候我还是鬼鬼祟祟地来到他家门口，无论如何，作为老师，应该问问他考得怎么样，特别是昨天晚上那场胡闹，万一使他考砸我会良心不安的。我稳定了一下情绪便去按门铃，没想到隔壁人家却伸出张疑惑的脸，“小姐啊，你找错人了吧，那家在一年前就已经没有人住了。”
  “啊，怎么可能？”我忽然从头冷到脚，那我一个礼拜来到底在给谁补课？孙悟空吗？
  “真的，那家人好可怜，好好一个儿子一年前死了，酒精中毒……”
  门无声地关上，留下我还不知道身在何方。机械般的转身之后忽然发现身后多了位美丽的女郎，她温柔地笑着，手上抱着一只精巧的木偶。
  “那是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她，同时也想和正常的人说点正常的话以摆脱刚才的荒谬。
  “是人偶……如果有心的话，他可以变成人哦。”那女子笑得犹如天使一般，我忽然觉得她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可是还没有等我回忆起来，她就已经消失了。
  我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当然不会有人来。我无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在一起，只有默默地往回走，路上我无意将手插进口袋，摸到了许凡昨天给我的信封。
  白色的标准信封，信上有着小小的地址名和大大的我的名字。
  “……刚才通过电话查到了我的高考分数，考得不错，我想我大概可以进第一志愿了，听说你也考得不错，看来我们可以进同一所大学了……老班长打电话给我，说下周有同学聚会，我们可以同学聚会也说不定。说实话我很期待这次聚会，可以看见许久不见的同学。我一直非常想念初中时候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你……我今天晚上要去参加我妈妈帮我庆祝的大餐，回来再详细地给你写信……也许有点冒昧，其实我一直非常喜欢你……”
  七月，盛夏行人都禁不住往树下躲。一个女孩子蹲在太阳底下，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双肩抖动得厉害，手中紧紧纂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也许她在哭吧，但是没有人去安慰她，人们只是好奇地看看，然后又继续行走……总有人要哭的，总有人是无法安慰的，也许哭过了就好了。
  七月，盛夏，一个安静而祥和的午后，只有一个女孩子蹲在马路上无声的哭泣。